郑渊洁童话的语言艺术

郑渊洁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他从1977年开始文学创作，其笔下的皮皮鲁、鲁西西、舒克、贝塔和罗克在中国拥有亿万读者，连成年人也被吸引，其童话被誉为“适合全家所有人阅读”。“儿童文学作品语言是考虑到儿童读者的欣赏水平,将语言这一抽象概念与具体形象联系一起加以改造,或选择形象感较强的词加以运用,或将词语按照一定的语法加以多样组合,使它成为易于或乐于为儿童所接受的艺术语言。”郑渊洁的童话语言正是这样。作为一名有着高度使命感和责任心的作家, 郑渊洁创作童话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他认为给孩子写东西应当努力达到两个标准,即对“孩子有益处”与“孩子们爱看,看得进,能够领会”。而第二个标准恰恰是针对语言而说的,“爱看”,当然是指有趣,“看得进,能够领会”则指语言的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只有做到了通俗易懂和有趣才能使儿童易于和乐于接受。那么，被人们誉为“童话大王”的郑渊洁，其作品的语言到底有什么样的艺术魅力呢？

一、具体直观形象化

儿童心理学研究表明,年幼儿童的各种心理过程的主要特点是具体形象性和不随意性。儿童最初基本上是通过直接感知来了解周围事物的,在他们的词汇库里,主要是一些表示直观现象的词语,极少有表示抽象意义的词。他们对于词义的理解不够全面,往往只理解词语的直观意义,而其他意义就不理解了。如儿童能理解“猴子的小尾巴”,却不能理解“妈妈的小尾巴”。因此,儿童文学的文学作品应当尽量形象直观,能给孩子们形象的联想。郑渊洁童话的语言就明显具有直观形象的特点。

首先表现在词语的运用上。郑渊洁童话中各类词中名词使用最为突出,其中普通名词的使用频率较大,尤其是表示房屋、家具、动植物、人体、饮食、人物亲属等具体名词的使用频率最高。如《侠胆雄鸡》中共用了一百多个名词,在这些名词当中,使用频率较多的分别是:

表示人物的名词,如: 中年妇女、小姑娘、小伙子、警察、老师、陌生的男人等。

表示自然景物的名词,如:太阳、月亮、星星等。

表示人体的名词,如: 指纹、头发、左手胳膊、脸等。

以及表示现代生活用品的名词,如: 汽车、自行车、电梯、地板、录音机、钥匙等。

这些具有实在意义的名词在文中所占的比例大,就容易引起儿童对具体事物的联想。同时,儿童好动,因此喜欢动作性强的故事,儿童文学理论也告诉我们,儿童文学作品的创作在艺术手法上必须“动作描写、神态描写多用”。尤其是动作连贯、脉络清楚、情节单纯的作品能让孩子们百看不厌,因为动作本身也具有直观的特点,所以, 郑渊洁在动词的选用上也很用心。

比如《侠胆雄鸡》中，当坏人流风看到神鸡黑锤拿到了掌握他犯罪证据的磁带时，“棍子打到黑锤身上,黑锤只好向床的另一边躲闪,棍子伸长了,黑锤的身体刚一露出床的遮掩，纸篓就扣在了黑锤的身上。流风用脚踩住纸篓，眼睛里射出赌徒大赢时才有的那种光辉。”“黑锤把磁带藏在身子下边护祝滚烫的开水浇到身上疼得它肝胆俱裂，一壶开水浇完了，助手去拿第二壶。黑锤愤怒了，它奋力向上一跃，挣脱了纸篓的束缚，磁带掉到地上,流风伸手去抢磁带,黑锤冲流风的手打鸣。流风的右手同磁带一起留在地上,断了。流风又换左手去捡磁带,一声鸡鸣,流风的左手也断了。黑锤盯着流风。失去两只手的流风不敢再打磁带的主意了。 

两段描写形成鲜明而绝妙的对比,前面写出了黑锤无奈的躲闪，后面写出黑锤反抗时的本领，写出孩子们读时心中的痛快。一连串的动作描写写尽心中的情感,同时也极易引起儿童的联想与喜爱。

其次郑渊洁童话语言直观形象的特点还体现在形象化的修辞手法的运用上,如比喻、夸张、拟人、借代等。首先来看拟人,在郑渊洁的童话中, 主人公大多是一些有生命的小动物。一方面保存了作为动物的一系列特征, 另一方面它又具备人的性格特点, 像老鼠的敏捷狡猾、兔子的胆小、羊的温顺、牛的勤勉、老虎豹子的残暴等等, 并且作者有意将有些动物的性格刻画成与人们心中原有的印象相反的性格。运用拟人触发儿童心中那些有限的生活印象,进而引起联想,从而产生较好的表达效果。如：

（1）蜗牛们越狱成功了，他们逃出这座屋子，尽情地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蜗牛过年》

（2）糖力是一只老鼠，他按了一下录音机上的按钮，喇叭里传出了优美的动物音乐。《糖力、果力和丁丁》

（3）他叫泽,是地球尘埃世界中的一员。这天,泽栖息在一条宽阔道路旁的一盏路灯上，他暇意的注视着疾驶而过的各种各样的汽车，泽佩服人类的智慧。《三十六万五千天》

例（1）（2）是以动物拟人，蜗牛，老鼠被赋予人的感情、人的动作；例（3）是以非生物拟人，都赋予了人的动作，心理；可以看出，简单的拟人，表现力并不简单，表现力同样非常精彩。

夸张跟拟人一样,也是童话中比较常见的修辞方式。在《侠胆雄鸡》中, 神鸡黑锤一叫，人们就喊头疼，唯独鲁西西的头不疼。黑锤冲瓶子打鸣，瓶子粉身碎骨。黑锤用翅膀在作业本上拂了一下 作业本的那几页上出现了鲁西西的笔迹。黑锤对着鲁西西的尸体，满怀深情地打鸣，鲁西西动了一下。黑锤又打了一次鸣，鲁西西睁开眼睛了！虽然这与现实不符,但却符合儿童的感知、随意的联想。所以更能得到他们的喜爱。

二、浅显生动口语化

口语因其生动活泼、通俗易懂而受到孩子们的欢迎。儿童文学作品语言是考虑到儿童读者的欣赏水平 ,将语言这一抽象概念与具体形象联系一起加以改造 ,或选择形象感较强的词加以运用 ,或将词语按照一定的语法加以多样组合 ,使它成为易于或乐于为儿童所接受的艺术语言。就是说由于童话作品面对的最大对象是儿童,根据儿童的心理特征以及受教育的程度,童话的语言必然是浅显、通俗、易于理解的。郑渊洁的童话的语言正是这样，他在每一篇童话中都能够熟练、自然地运用儿童的口语化的语言。他说“我的目的是丰富孩子的想像力；让他们解除一天学习的疲劳，让他们笑，让他们高兴。”。

例如在《兔王卖耳》中兔王来到医院看病：

    “看什么科？”挂号窗口里问话。

    “看.....”兔王也不知道应该看哪个科。

    “什么病？”窗口里又问。

    “胆小.....没有王气......”兔王面红耳赤。

“看心理科。”从窗口里递给兔王一张挂号条。

……

医生突然明白了，兔王的病根是在耳朵上。

   “我建议你把耳朵卖了。”医生说。

   “你说什么，卖耳朵？”兔王头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卖耳朵。”医生肯定地点点头。

   “卖了耳朵，你就会成为真正的大王了。"医生补充了一句。

    “真的？”兔王半信半疑。

    “不骗你。”医生十分有把握。

 兔王信了，从一见到这位小伙子医生他对他就有好感。

    “可耳朵怎么卖呀？长在头上。”兔王想到了技术问题。

“到我们医院来移植。”医生爽快地说。

作品中人物的对话描写完全是孩子的思维特点和语言特点。孩子会饶有兴趣地去记、去念、去感受,从而在形象生动、极富趣味的语言中轻松快乐地认识事物并且喜爱上童话。作者不仅在对话语言的描写上能自如地运用儿童的口语化的语言 ,而且在心理活动的描写以及作品的叙述语言上也都力求口语化。郑渊洁按照儿童的接受心理与阅读习惯,熟练地驾驭儿童语言。 例如《舒克和贝塔历险记》：

这天清晨，窗户大开着，直升飞机静静地停在床头柜上。

舒克悄悄地来到直升飞机旁边，他趴在舱门上往里一看，塑料飞行员正好不在。这可真是个好机会。舒克轻轻地去开舱门，“可是.....这也是偷吗？”他的手又缩了回来，想赶快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一眼，玻璃罩的机舱，小座椅上的飞行服和飞行帽，那么诱人，舒克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对自己说：“我先借一会儿，用完再还回来，借，不能算偷。”他钻进了飞机，这架直升飞机的机舱挺大，除了驾驶员坐的地方以外，后面还有两排椅子。

舒克想起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话，他决定化装一下，别让人家看出他是老鼠。

舒克忍着疼，把胡子都拔下来。他穿上飞行服，可尾巴放在哪儿呢？对了，就缠在腰里吧。舒克看见床头柜上有一筒牙膏，他跑过去打开盖，挤出许多来，涂在脸上。

一切都准备好了，舒克坐进驾驶舱，戴上飞行帽。

“现在我已经不是老鼠舒克了，是飞行员舒克。”舒克兴奋地想。

句子简短、结构单纯、简洁通俗是口头语言的重要特征 也是郑渊洁童话语言的最大特点。以上描写没有深奥的词语和复杂的句式,作者用最平实的语言把舒克的心理活动和行为交待得一清二楚, 仿佛可以看见动物们灵动活泼的神态。描述性语段用词贴切、节奏性强,符合童话人物的性格特征。儿童在阅读时也就不会有任何语言上的障碍了。

三、立场鲜明个性化

作为童话文本 , “叙述语”与“转述语”在文中所占比例的不同 , 直接影响审美性的强弱。因为这个发出与权威话语者不同声音的“他者”, 多是儿童, 甚至动物、植物或无生命物体 它们模仿的也是儿童或成人的语言 , 其语言特点尤其与众不同。成人可通过叙述语直接传达思想, 儿童则更易通过人物形象的转述语进入文本, 从而唤起他们对自身幼者身份的认同，如何分配叙述语和转述语在文中的比例 , 成为作者与读者能否沟通的关键所在。郑渊洁的早期童话《舒克和贝塔》。这篇童话的“转述语”多于“叙述语”，“对话性”突出，有人物与人物的、人物与自我的、叙事者和叙事接受者的，更多地注重了显示，即让人物自己说话，让故事自己自己发展，使文本充满了多种声音与多种价值观，作者的权威话语表现尽量不专断独行。比如童话以对话开头，小老鼠舒克既有老鼠的“物”性，又有孩子的“人”性，它贪吃，但毕竟像个孩子，知道“偷”很害羞，便用做好事来弥补坏名声，但时常容易犯老毛病，帮蜜蜂运蜜时故意多拐弯，让蜜洒出来，“这倒不错，既没有偷，又能吃饱”，“‘不是你劳动换来的就是偷'他仿佛又看见小木头羊对他翘鼻子。”人物的内部话语用两种声音显示出来。花猫捉住了舒克，却被小动物指责。猫说：“老鼠都是坏蛋！”这是猫的价值观和逻辑，但作者没有限制它说话，恰恰是猫的“转述语”更突出了文本的统一审美性。童话中无论他人话语还是作者话语，都处于平等对话的关系，从而具有各自的生命力和审美性。这种叙述话语也使成人作者与儿童读者有了平等交流的可能。

四、好玩幽默哲理化

美国心家乔洛姆辛格等认为，“幽默作为人类一种特殊的认识活动，其萌芽自婴儿出生第二年起即开始具备，从幼年起通过游戏培养婴儿的幽默感，对其日后创造力的发展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幽默对于儿童文学，比成人文学更加不可缺少。而儿童对幽默又极为敏感。因此，童话用幽默贯穿，几乎是每一个具有“游戏精神”和“童年意识’的成人作者创作的重要手段，它不仅是叙事语言的具体表现方式，而且深入到文本内核，深刻传达出童话快乐的本质。郑渊洁的童话也体现了这点。

例如最受孩子欢迎的童话形象皮皮鲁，是一个天性好动，不爱学习，有着丰富的想像力，侠肝义胆，富于同情心，虽然调皮捣蛋却喜欢打抱不平的都市男孩。他在童话中的种种举动，如乘着“二踢脚”到天上大闹天宫恶作剧，用一种带电脑的活汽车替小学生做家庭作业，不服从学校把小学生驯服成兔子式的乖孩子规定等等，体现了作家反叛传统教育方式、为新时代的孩子呼喊、张扬儿童的游戏心理的创作指向。这种创作指向极具穿透力，它直穿过了几千年中国社会的儿童观和儿童境遇。“玩”的游戏精神，指向儿童和少年的天性，指向中国孩子正在萎缩的心灵，指向对一种自由和健全人性生长的鼓动。

在郑渊洁童话作品里语言幽默是通过简短的词语或句子来体现的,如“如果一个国家的孩子说大人话办大人事,这个国家的大人准说孩子话办孩子事”。“不会摇尾巴的狗在这个世界上是无法生存的,除非你不当狗……”“吝啬的真实含义不是舍不得花自己的钱，而是舍得花别人的钱。”“铁饭碗的真实含义不是在一个地方吃一辈子饭，而是一辈子到哪儿都有饭吃。”“‘理屈词穷’已经过时。如今是理屈词富的时代，越是没理的人越喋喋不休。”淡淡的幽默,让人莞尔一笑,其中的哲理又让人回味无穷。

好玩背后有思考、幽默深处藏理性，这就是郑渊洁的童话语言，让我们在笑过之后总能有所得。

五、活泼多样节奏化

郑渊洁的童话，是热闹派童话。他着意强调的是结构的喜剧性，情节展开的迅速性，故事的怪诞滑稽、曲折欢乐，以及现代意识、科幻因素、儿童情趣等童话意境的浑然化合。其人物、环境多通过极度夸张而变形，那些超自然的童话形象或带有职业化的特点，或幻化于现代科技，都奇妙非凡而有新意。目的是让小读者在热闹、戏谑，有趣有味的阅读中获得精神上的愉悦。热闹派童话打破了长期以来形成的教育至上的创作思维定势。

儿童心理学的研究结果表明，在前运算阶段至具体运算阶段，这一阶段的儿童对童话极为喜爱，但他们的注意、感知、记忆都处于随意阶段，或者刚刚进入高一级的逻辑推理阶段。他们认为运动中的物体都是有生命和有意识的，比如风、太阳会说话等等。因此，他们的心理活动方式完全是“杂乱无章的”，“没有一件东西是静止的”。游戏时，他们不需停下来长久地沉思，不需理智地约束，不需猜谜般地理解游戏的意义，不需解决难题。另一种纸上的游戏--童话，郑渊洁在用语言讲述游戏的过程时，也往往显得杂乱无章，与他们在心中模拟的毫无区别。而语言的快节奏是郑渊洁童话语言体现“热闹”的重要手段，也是其一个明显的特点。例如贝塔和舒克看见以前欺负过他得小花猫遇到三只猫围攻后的对话：

“舒克！舒克！帮帮咪丽吧！”贝塔请求。

“咪丽？什么咪丽？”舒克不明白。

“就是我原来跟你说过的那个咪丽呀！”

“就是欺负你的那只小花猫？”舒克不信，哪有这么多巧事。

“就是她！没错！”贝塔肯定地说。

“去救她？”舒克觉得贝塔的心眼儿真不错。

“救她！你把我的坦克放到地面上，你在空中掩护我！”贝塔说。

因为家里没有老鼠了，咪丽被主人赶出家门，贝塔想帮帮咪丽。

“我帮你再回到主人家怎么样？”贝塔问。

“再回到主人家？”咪丽摇摇头，不相信。

“我先回去，你在屋外等着。主人一看见我回来了，不就又会收养你了吗？”贝塔说。

“啊！…… ”咪丽被贝塔的牺牲精神感动了。

以上对话语言直接简明，仿佛让读者可以聆听到声音。而描述性语段用词贴切、节奏性强,符合童话人物的性格特征。这样的语言往往让孩子们感到亲切、自然,阅读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与快乐轻松相伴的过程。

有的作家可以将人物的性格在短短的几个片断中就展现出来,并且达到故事的高潮；有的作家对人物的刻画比较细致,并且有时还设有悬念,需要通过比较多的情节和较长的篇幅才能展现出完整的人物性格特征。郑渊洁属于善于把握节奏的作家，从作品的整体来看，《舒克和贝塔历险记》长达 216集,童话语言铺陈有序,将舒克和贝塔的这场经历写得完整细致,生动有趣,细腻地编织了一个美妙奇幻的童话故事。

郑渊洁的童话，无疑是转型期中国童话一个最重要的新童话创作现象。郑渊洁无愧于“童话大王”的称号。在探寻郑渊洁语言特色的过程中，不难发现他独树一帜的个人创作风格，他以其童话大胆的幻想、奇特的夸张、怪诞的幽默、缤纷的色彩、蹦迪式的节奏表达了“文革”后一代青年童话作家对儿童文学功能的某种理解。他那数量惊人，创造了巨大经济价值并仍在源源不断创造利润的童话可谓转型期儿童文学的一大景观，也将留给热爱儿童文学的人们以更多的探究与思考。